繹如、楚秋等人知道了高尚將東印度公司的合同私下給了“天寶行”與“孚泰行”，當然是要抓住這個難得反擊高尚的機會，他們拿出一副要群起而攻之的態度來到了十三行，指著高尚鼻子，向高尚要說法，必須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肯罷休。

高尚早是料到會有這一番場景出來，他不慌不忙又是拿出了那日與純如的說辭，我召集你們開會來研議，你們不來啊！不但不來，還帶領別的行商去總督衙門那裏去聚眾請願，你們能怨得了我嗎？

見繹如等人被問得啞口無言，高尚也是不經意間透露出來，他已經和純如有了商議，這二千擔的生絲最終是要從“清威行”和“廣客隆”那裏供貨的，這更讓繹如等人聽了無計可施，最後只好灰頭土臉從十三行裏退了出來。

臨走的時候，高尚指著繹如這些人的鼻子說道：“你們有一個算一個給我聽好了，我下次召集開會，一次不到，少了天大的好事也不要上我這裏無理取鬧，三次不來，直接從十三行裏除名，你們小心給我思量著。”

高尚望著繹如等人遠去的背影，開懷大笑。他知道，這些人雖然眼前是跟著繹如走了，但其中一些人聽了他的恐嚇之後，心裏已經是敲起了邊鼓，用不了幾日就會圍攏到他高尚屁股後面的。

高尚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，好戲還在後面呢！

繹如對高尚與她言說的事情半信半疑，她不好多問高尚什麽，但是要親自向純如問個明白。

卯時，姐妹二人見了面。

繹如直接拋出了話題，“高尚真的答應那二千擔的生絲從你家的‘廣客隆’購買？”

“他是這麽說的”，純如很是爽快地回答了妹妹的問題。

繹如見純如回答得如此直截了當，很是氣惱，“他為什麽要這麽做？難道你們背後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有可能是良心發現吧！你不要胡思亂想，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麽交易？其實再仔細想想，‘七裏絲’只有我們湖州有，就是他這麽做也沒什麽可奇怪的。”純如安慰著繹如說。

純如越是辯解，繹如就越是加深了懷疑，她沒有好氣地反唇相譏道：“沒有你說的這般輕巧吧？這幾次討伐高尚都是我和楚秋、潘有度等人沖鋒陷陣，而你裝著好人從來不露面不說，就是連個聲援在你這裏也是得不到，高尚要是不允諾了你好處，那才叫怪呢！”

“好吧，我也是和你解釋不清楚。至於你說的那沖鋒陷陣也好，聲援也罷，我感覺都是沒有什麽意義的事情，大局已定，任憑你我的力量是改變不了什麽的，徒勞無功，更無益......”

“什麽無功無益？分明你就是心虛！”

“你真是蠻不講理，不可理喻！”

“好，沒想到你純如是如此見利忘義之人，就是連血肉親情你也是忘了，見我受如此欺辱，你卻與賊人狼狽為奸，你給我好自為之！”

說完，繹如摔門而去。

純如搖頭，她也是沒有去追攔繹如，她這個妹妹疑心重，口上和她解釋什麽都沒用，只能是等著她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將誤解消化得掉。

純如感到有些憋悶，她想趁著好天氣出去走走，順便也排解一下低落的情緒。

就在純如將冰羽找出來要往出走的當口，梁東家和易東家也是主動找上門來，要和純如商量購買“七裏絲”的事情。

梁東家倒是沒有那麽多的客套，開門見山讓純如將“七裏絲”的價格當面報出來。

純如考慮了諸多方面的因素，特別看在都是在十三行裏面共事的份兒上，也是極為誠懇地報出了一個極低的價位，裏面僅含有少許的利潤，這還得說從湖州到廣州的運輸路途上不要出現什麽差錯和風險，如果真是受了糟損，這個價錢就是眼瞅著賠錢。

沒想到梁東家和易東家聽了之後是眉頭緊皺，臉色也是變得非常的難看，他們拿出了與東印度公司簽訂的合同。

“純如東家，你看這合同，再看看那上面的價格，你給我們的價格也實在是太高了！我們忙了大半天，到最後沒什麽利潤可賺，那還有什麽意思啊？你這可是有些乘人之危嘍！”

純如接過了合同，掃了一眼上面的價格，然後又遞給了冰羽，冰羽接過來仔細看過，然後極為誠懇地說道：“兩位東家，恕我直言，我家夫人剛才報出的那價格實乃是情義之價，只是你們與東印度公司簽訂的這份價格有些低了！我剛才也是大概算了一下，我們家賣給你的這些生絲連兩千兩銀子都是賺不到。”

易東家將那份合同從冰羽手中扯了回來，沈著臉說道：“我記得上次你們供給潘家的價格可是比今天報出的這個低了很多啊，你們總不能看人下菜碟兒，厚彼薄此吧？難道潘家人當時是總商，我和梁東家此時還是無職無權的小白人，就要在價格上分出個三六九等來？”

純如連忙站起來解釋說：“易東家您誤會了。上次的事情您也是了解的，那實屬是東印度公司欺潘東家不知‘七裏絲’價格而來的，最後迫不得已，我和潘東家都是各賠上五萬兩銀子接的那生意……”

“那聽純如東家如此說來，你是要將那五萬兩銀子算在我們頭上嘍？”梁東家搶過純如的話頭來，然後不陰不陽地說了這麽一嘴。

冰羽聽了很是生氣，這都什麽胡攪蠻纏的人啊！已經是非常明白地告訴他們自家也就有二千兩銀子的賺頭，怎麽還硬說賺了他五萬兩呢？現在看來，就是自家賺的這二千兩銀子的辛苦錢都給他們拿出來，他們也是不會滿意。誰讓你們簽訂的價格那麽低，活該！

純如眼看著冰羽有了不耐煩的顏色，怕他性急發作出來，連忙說道：“呵呵，梁東家說得哪裏話，我們同為十三行行商，就是再想賺銀子也是賺不到你們頭上的。說歸說笑歸笑，我們誰也不能總是賠著本錢或不賺錢去做生意，多少人吃馬餵的都在我們身後等著呢，你說是不是？我給出的這個價格高與低，你們盡可以差人去湖州打聽一番也就明確了。”

“既然純如東家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，我也是聽出了，在你這裏，對我們兩位根本就沒有什麽情面可講。我也是和你說實話，要不是高總商非要找你家來，我們也是有其他門路可走的，總歸有銀子在手，還愁買不到‘七裏絲’嗎？”

梁東家說完，氣哄哄地拉起易東家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留下冰羽和純如二人面面相覷，一時間也是回不過神來。

前腳是繹如到這裏一番蠻不講理胡攪蠻纏的作鬧，後腳是梁、易二人到這裏咄咄逼人強詞奪理，這在一天裏接連發生下來的事情，讓純如感到無語，也是憋屈至極。

冰羽見到純如如此模樣，也很是心疼，他拉起純如的手走出了“清威行”。

此時已是辰時，白天的暑氣已經退去了大半，廣州八街九陌的鬧市之中已是燈火輝煌，特別是西關這一邊，“十九鋪”沿西濠和大觀河而建，背水面街，更是十分的興隆。珠寶行、皮革行、成衣坊、酒樓、茶館、妓院砌紅堆綠、鱗次櫛比、紙醉金迷、閭閻撲地，一派鳳引九雛、歌舞升平的良辰美景，街路之上出來納涼閑逛的人群也是接踵摩肩、項背相望，紅飛翠舞、笙歌鼎沸！

純如看到眼前的熱鬧景象，也不禁感覺到輕松了許多，一時將煩惱放到了一邊，她到街邊的小攤兒上用碎銀子買了幾個女人用的小配飾，又買了一對廣彩小娃娃準備帶回家去給兒子周展玩。

冰羽見純如有了好心情，自然也是跟著開心，一路上和純如說著市井雜談八卦趣事，純如平時專心於生意，此時冷不丁聽了這些稀奇故事也是感覺有趣，面上也是一副樂樂陶陶的樣子。

兩人逛得有些累了，挑了一處非常熱鬧的茶館準備歇一歇腳，順便也是喝口茶水潤潤嗓子，那茶館裏也是有說唱的藝人在臺上表演，茶客都是在津津有味地看著。

冰羽和純如揀了個靠邊上的桌子坐了下來。

小二也是機靈人，早已看出了這二位是貴客，說話間已是把一壺上等的鳳凰水仙茶獻了上來，之後沒等純如吩咐什麽，又自顧將一些茶點擺在桌面上，小二心裏有數，就眼前二位的穿衣作派是少不了他的茶水、點心錢的，只要殷勤麻利照顧的周到，討了高興愉悅，就是那跑腿的賞銀也是不少的。

純如這是第一次和冰羽這般到街面上暢快，品著香茶，聽著急竹繁絲，心裏也是感覺舒坦了許多。這當中自然有冰羽的功勞，冰羽來到廣州後，曾經身上那些抱薪救焚、抵瑕蹈隙、墮坑落塹、前幾年愛犯的毛病忽然之間去了大半，就是偶爾秕言謬說發作一下，也是朝過夕改，現在夫妻之間大有一片宮商，婦唱夫隨的和諧與親密，盡享黃鐘大呂於飛之樂，這讓純如很是欣慰。

就在這時，匆匆進來了一男一女，背對著他們坐了下來。因為人頭攢動，燭光閃爍，也是無心特別留意，純如和冰羽並沒有看清面容。

兩人的談話聲雖小，但還是隱約能聽得明白的。

“真是恭喜高東家榮登那總商和行領的寶座啊！”那女人說。說話的語氣之中，聽不出是真心的恭喜還是假意的逢迎，讓人有一種莫衷一是的感覺。

純如和冰羽對視了一眼，原來高尚來了這裏。

“你說吧，你想怎樣？”高尚冷冰冰的問。

“今天我請高東家出來，不，高總商、高行領，除了給您喝彩道喜之外，也是想請您在這大富大貴的當口幫襯幫襯我這背井離鄉之人。”

“呵呵”，高尚冷笑了一聲，又提高了一些說話的音量，譏諷道：“我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事呢，原來是朝我乞討要飯來了！可你要的出嗎？和我說得著嗎？沒什麽別的事的話，我還真就沒工夫陪你在這閑聊屁兒。”

那女人也是冷笑一聲，“高總商真是卸磨殺驢的好手，那我就和你說說我‘要的出’的理由。我當初去周家做繡娘，誘引冰羽是你讓我去的吧？”

“可你沒成事啊！徒勞無功，你還有臉說？”

“是啊，我沒臉說，害得我背井離鄉來到了廣州，那時我找到了你，要是我沒記錯的話，你說的也是今天這番話的。”

“既然你早已經聽明白了，我也就不和你廢話了。”高尚說完，往後推了推椅子，要起身離去。

“慢著。”那女人好像命令著高尚喊了那麽一嗓子，引得周圍人側目過來。

“我還有話說。”那女人又壓低了嗓音說。

高尚不得已又坐了下來。

那女人見高尚又安穩了下來，又是換了低沈的口氣說道：“你可還記得那嫣然？我也不和你繞圈子了，我當時來廣州找你要銀子是不假，可我也是有預感你會是卸磨殺驢不認賬的一副嘴臉，真要是你一毛不拔，我和我丈夫在廣州無依無靠不得餓死嗎？我是做了兩手準備的，你這裏壞了良心，我就投奔我表姐那裏棲身，嫣然就是我的表姐，她是你害死的！”

“小紅，你放屁，誰害死她的？我她媽的都不認識她，不要往我腦袋上扣屎盔子。”高尚低聲咆哮道。

“你睡了她，玩了她，利用了她，你和她一起抽煙土，綁架那‘榮盛行’的東家繹如，你說你不認識她？你以為她死了，就不會說話了？我告訴你，你和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，她都是和我說了，怕的就是哪一天你殺人滅口，我也是怕留不下證據來，也是讓她親筆都詳細寫了出來，雖然字寫得歪歪扭扭，可那事實描述得卻是直來直去……”

“你到底想怎樣？”高尚雖然態度還是很蠻橫強硬，但語氣已經較剛才軟了下來。

“我不黑你，一萬兩銀子給了我，我們就當今天什麽事也沒發生，我和我丈夫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享福去。如若不然，就別怪我心狠手辣，我將嫣然寫的那些東西多謄寫幾份，送到衙門那裏、繹如那裏、滿大人那裏，還有十三行那些行商的手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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